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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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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乎岳朗的意料,一路上行來倒算平靜,並沒有出現什麼所謂無雙教的餘孽,為了賀望的人頭而找自己麻煩。

不過出麻煩的事情總是有的,例如他胯下那匹瘦馬腳力著實不行,走不了多遠便會累得氣喘籲籲不肯再邁步,如此一來岳朗也不得不增加了住店的次數。

滿面堆笑的店小二看見岳朗大步進來,便立即迎了上去。

」客官,您是打尖還是住店啊?」

岳朗環視了這間並不太熱鬧的小客棧一眼,將背後的包袱放到了桌上,一手掀了長袍的一角昂然坐了下來。

」住店。」

」好!我們這裏有的是上房,客官請隨我來。」

」不急。先給我弄點吃的,還有好好餵一下我那匹馬。」

岳朗說著話從懷中摸出了一些散碎銀子,直接擱到了桌上。

店小二見了銀子更是喜笑顏開,當即便屁顛屁顛地下去準備酒水飯食了。

岳朗端坐在桌邊,心中一片澄凈,目光緩緩落到了自己的包袱上,想起賀望那顆人頭,他的心裏才略微有了幾分沈重。

賀望雖然提供了他弟弟的大致所在,不過到底自己是第一次去青留郡,若是對方的弟弟早已搬離那裏,又要叫自己去什麼地方尋找呢?

雖然無雙教已滅,不過乾坤盟仍有許多要事需要自己幫手,相較之下,送賀望的首級回鄉到底不是一等一的大事,自己得快點辦完這事才行。

想到這裏,岳朗的手不禁在包袱上輕輕拍了拍,而這個舉動,已是引起了客棧老板的註意。

簡單地吃過東西之後,岳朗這才跟著小二去到了客房,進了客房他便覺得有些困倦,幹脆和衣躺到了床上,沒一會兒便已是安然地睡了過去。

然而就在岳朗沈睡之時,幾個男人從門外闖了進來。

為首那人先上前探了探岳朗的鼻息,發現對方睡死過去之後,哈哈笑道:」這小子似乎是個有錢的主,樣子長得也不錯。一會兒兄弟們拿了錢財也可以好好玩上一玩!」

說完話,那幾個男人也不去理中了蒙汗藥正在熟睡的岳朗,徑直走到了桌邊,拿起了那個看上去放了什麼值錢貨的包袱。

就在他們打開包袱,看到那個金絲楠木匣正要打開它之時,一個冰冷的聲音從背後響了起來。

」不要打開。」

岳朗緩緩從床上坐了起來,和他的聲音一樣冰冷的目光,已然投向了那幾個覬覦著他包袱的人身上。

」我保證,你們打開後會後悔。」

大概是仗著人多勢眾,這幫匪徒們根本不覺得岳朗這個瘦削的男人能以一敵眾,為首的老大見事情敗露,惱羞成怒,當即冷笑道:」哼,小子,你要是不醒過來還好,既然醒了,那麼這條命也一並留下吧。至於你的東西,你還以為你能拿得回去嗎!」

說完話,老大一把打開了金絲楠木匣,微弱的油燈之下,一顆安詳的人頭赫然出現在了眾人眼前,引得一陣驚叫。

」這……這是什麼?!」

老大見匣子中那人頭不似假的,雙手一抖竟把匣子丟到了地上,而賀望的人頭也滾了出來。

在賀望的人頭滾落在地的一剎那,岳朗隨即長身躍起。

那些匪徒們根本來不及看清岳朗的動作,就紛紛被對方止住穴位躺倒在了地上。

岳朗站在賀望的人頭面前,臉色微微一沈,這才俯身將賀望的人頭拾了起來,爾後擡起袖口擦拭掉了上面沾到的灰塵。

」這顆人頭你們收不起的。」

岳朗冷冷地撂下話,將人頭放回了金絲楠木匣中,跨過那些癱倒在地上的人,徑直走了出去。

岳朗又騎回了那匹瘦馬之上,方才他止住那些匪徒穴位的手法下得較重,相信他們能動彈之後,這一輩子也只能做個手無縛雞之力、無法再作惡的男人了。

小惡小懲,大惡不恕。

岳朗想起賀望的死,又忍不住輕輕地嘆了一聲。

這些年他待在賀望身邊,看盡了對方的卑劣兇狠,豈料這樣一個大惡人死前卻似回歸本真一般,或許,人性本善乃是不變的事實,只是江湖路險,行差踏錯一步便是永無回頭之日。

」你若沒有犯下那麼多血債,我也並非定要你死。」

岳朗取來金絲楠木匣,打開了盒蓋,又盯住了賀望那顆可謂安詳的首級,對方微張的唇間似乎還留有一絲笑意,岳朗看去,竟覺得賀望是在嘲笑此刻心中生出一絲不忍的自己。

」你放心。你一死,百罪皆贖,我定會讓你魂歸故裏,只望你來世能做個好人,或許我們還能做朋友也說不定。或許……我會真的愛上你也說不定……」

一路行來二十餘日,一身風塵的岳朗終於接近了青留郡。

賀望死前曾將自己弟弟所住的地方說了個大概,岳朗捏著自己工整記下來的地址,以及寫在地址旁的名字,輕輕念了一聲。

賀開。不知道這人多大年紀,若是個十餘歲的小孩子,只怕接受不了哥哥橫死在外吧。唉……賀望,你這又是何苦造孽?

」請問有個叫賀開的人住在這裏嗎?」

岳朗站在青留郡的街道上,向一個年輕的漢子詢問道,賀望的首級此時正靜靜地躺在他身後的包袱裏。

那年輕人似乎是趕著去做事,聽了岳朗的問話,想了一下便搖起了頭。

」沒聽過,沒聽過。不好意思,讓一讓,我還要去買東西呢。」

看著年輕人小跑著遠去的背影,岳朗的眉間皺了皺,按理說這裏只是個小地方,鄰裏之間想必應該已非常熟稔,如果賀望說他與賀開自小在此長大,應該不可能沒人知道才是。

或許是剛才那人太過年輕,所以不熟悉賀望兄弟吧,岳朗心念至此,幹脆又上前向一位正在賣糖人的老者詢問了起來。

」大爺,請問您知道這地方有個叫賀開的人嗎?」

老人聽見岳朗問話,微微瞇起了眼,思慮了半天,這才緩緩開口。

」賀開……賀開是誰啊?」

這時旁邊一個賣燒餅的漢子見老人這般反問,不由大聲嗤笑起來,他看了眼面露憂慮的岳朗,笑道:」年輕人,你怎麼會向阿呆伯問人啊,阿呆伯除了會做糖人就不會別的了!嘿嘿嘿。」

」那這位大叔你可知賀開此人?」

岳朗轉而又將目光投向了正在揉著面團的漢子。

那漢子瞥了眼岳朗,嘴角微微一撇,說道:」賀開啊,這名字很少有人叫了吧。也不知你找那小子幹麼,他可是我們這兒出了名的窮鬼!你去東街找找吧,那個編篾條的就是他!」

岳朗道了謝便轉過了身,而剛才那個向他指路的漢子仍在念叨著賀開。

」這小子去年借了我二兩銀子,現在都還沒還……哼……」

嘈雜的東街到處都是做小生意的,岳朗走在人群之中聽著耳邊此起彼伏的吆喝聲,不知為何心中生出一絲悵然。

馬上就要見到賀望的弟弟,不管如何,對方的哥哥總是因為自己而死,更甚至被自己親手砍去了頭顱。

賀望雖然作惡多端,但是看樣子,他的弟弟卻只是一個衣食難繼的窮手藝人,這江湖的恩怨仇恨,到底不應該牽扯到對方身上才是。

岳朗輕嘆了一聲,又四顧看了周圍一眼,一時倒沒有發現編篾條的人。

他輕輕拍住身邊一個挑著擔子的男子,向他問道:」請問你可看見了編篾條的賀開?」

那男子好奇地看了眼儀表堂堂的岳朗,大概是沒有想到這樣一個貴人找賀開那窮鬼作啥。

」噢,您找編篾條的賀老二啊,那邊不就是了。不過你今天算是幸運呢,那小子懶得很,經常躲在家裏睡覺,只有沒錢吃飯了才會出來賣點東西。」

岳朗順著那男子指的地方看了過去,果然看到一個盤膝坐在地上的漢子,正在專心致志地編著篾條,而他身邊則堆滿了各種由篾條編成的筲箕、竹簍等竹制品。

」賀開。」

岳朗緩緩走到那男人面前,站定了腳步。

正在編篾條的男人微微一楞,這才停下了手裏的活計,擡頭看向了叫自己名字的人。

便在這一剎,一張和賀望一模一樣的臉映入了岳朗眼中,饒是他經歷過刀山火海,卻也未曾料到眼前這一切。

」啊!」

岳朗不由自主地驚呼了一聲,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,拎在手中的包袱也滾落到了地上。

賀開看見岳朗這副失態的樣子,眉毛輕挑了一下,隨即又繼續起了手中的活,嘴裏還絮絮叨叨地念了起來,」小的五文一個,大的八文一個,買上十個還能便宜,這位兄臺,你要買點嗎?」

岳朗俯身撿起了包袱,漸漸控制住了自己激動的情緒。

」你這裏的東西有多少,我全部要了。」

手中的包袱沈甸甸的,賀望的人頭也必然不會飛走。眼前這個人,只不過是賀望的雙生兄弟而已,但是不管對方長得再像賀望,卻也不可能是那個曾一手遮天的無雙教主。

這一下,換了賀開大為吃驚了。

他擡頭仰望著這個突如其來的金主,那張本是英武俊朗的臉上,卻堆出了滿臉的諂媚笑容。

」您真的全要嗎?好,好,我家還有不少,要不您跟我回家去一並拿了?」

岳朗正想找機會讓賀開將自己帶回去,畢竟光天化日之下就拿出賀望的人頭來,只怕會引來不少麻煩。

賀開的家就住在東街一條小巷子的裏面。

岳朗看著這間破敗邋遢、角落裏堆滿了篾條和竹制品的小屋,眉間又皺了皺。

沒想到這賀開當真如別人口中所說的那樣,是個不折不扣的窮鬼,不過賀望此人還真是不念兄弟之情,自己的弟弟生活如此艱難,他竟是不肯伸出援手,以至於自己與他相處的四年內,竟是一次也沒聽到對方提過有這麼個雙生弟弟。

賀開進屋之後,徑直將角落裏的竹制品一個個地丟到了岳朗面前。

」一共六十七個,二十個大的,四十七個小的,您既然全部要了,那麼就一並給我……」

賀開話還沒說完,只見岳朗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放到了桌上。

」夠了嗎?」

」夠了,夠了!」

賀開大喜過望,這一錠銀子別說是買他六十七個東西,就是買六百七十個只怕也夠了。

就在賀開想要一把抓過那錠銀子時,岳朗卻輕輕拉住了對方的手。

他目不轉睛地看著賀開與賀望那張幾乎是一模一樣的面容,緊皺的眉宇之間凝出了一抹沈重之色,而他的手也漸漸灌註出了一絲內力,想要趁機試探一下這個看似落拓無能的男人。

豈料賀開頓時面露痛苦之色,嘴裏也發出了一聲痛呼。

」啊……好痛!你幹麼捏老子的手!」

平白無故手腕便被捏得紅腫起來,賀開也顧不得眼前這人乃是自己的金主,嘴上也變得沒了遮攔。

岳朗仔細看他痛苦的表情,對方應是不會武功之人,心中這才稍微放心了一些。

他趕緊松開了手,抱歉地說道:」不好意思,一不小心就用了點力。」

賀開咬牙切齒地瞪著岳朗,似乎也看出了對方是故意為之,但奈何他看出了眼前這人來歷不凡,必定不是自己這樣的小人物惹得起的角色。

」我看客人你不是只為買點小東西而來的吧?」賀開試探著問道。

岳朗嘴角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,隨手摸到了身邊的包袱,鄭重地點了點頭,對賀開說道:」不錯。我千裏迢迢來到這裏,並不是為了買什麼東西。我受故人之托,乃是要將一件東西送給你。」

」故人?」賀開好奇地站直了身體,滿臉的疑惑不解。

岳朗也不多說,當即便解開了包袱,將裝有賀望首級的金絲楠木匣子端正地擺到了賀開面前。

他撫摸著金絲楠木匣的蓋子,心中也多了幾分對賀望的愧疚。雖然自己乃是奉命潛伏在無雙教中,但是這人到底與自己相伴相隨長達四年之久,若說一點感情也沒有,即便可騙過他人,騙過賀望,卻又怎能騙過自己。

但是有情又如何?黑白二字早已註定了他們之間這一場不可避免的生死相搏。

如今自己將他人頭已送到,就此離去之後,生死相別,明日天涯。

想到這裏,岳朗又難免想起了賀望臨刑前與自己的最後一夜,對方想讓自己愧疚,到底還是如了些許願,但自己終是不悔!

」這盒子好生精美,不知裏面放的是什麼?」

賀開盯著那金絲楠木匣的眼裏閃出一絲驚喜來,似乎對他而言,這盒子之中所盛之物必是什麼值錢的東西。

岳朗擡頭看了賀開一眼,低低地冷笑了一聲,斷然從唇間擲出兩個字來。

」人頭。」

」人頭,我可不信?」

賀開仔細盯著岳朗那張俊美溫潤的臉看了好一會兒,最後嘿嘿笑了起來。

看樣子,他是不相信這出手闊綽的男人找到自己,就是為了給自己一顆人頭。

」不信的話,你打開看好了。」岳朗將金絲楠木匣往前推了推,然後幹脆負手在身後,只是靜靜地看著賀開。

賀開又挑眉瞥了岳朗一眼,看對方神色嚴肅,竟似不是在開玩笑。

他一手摸到了匣子上,疑惑地問道:」若真是人頭,那這會是誰的人頭?」

岳朗嘆了口氣,自己預料的場面似乎馬上就要發生了,這個本與江湖無關的小手藝人,終究免不了要承受江湖帶給他的骨肉分離之苦。

」你哥哥賀望的頭。」

賀開聽見岳朗這般回答,雙眉猛地一軒,立即便打開了匣子。

當他看到匣子裏那張長得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之後,頓時大叫了一聲,滿眼的驚慌。

」怎麼……怎麼會是大哥!怎麼會是他?!」

岳朗冷眼看著賀開驚叫慌亂不已,並沒有再接話,他正在觀察賀開的反應,畢竟這人乃是賀望的兄弟,而兩人又長得這般相似,難保這兩兄弟之間沒有什麼陰謀。

然而賀開只是驚慌大叫,隨後竟是痛哭了起來,他一下撲了上去,將賀望的人頭攬入了懷中,嚎啕了起來。

」大哥,你我兄弟一別二十年,你竟這樣回來!大哥啊……你知不知道弟弟多想你啊,你真是死得好慘啊……我苦命的哥哥啊……」

岳朗站在一邊,皺眉聽著賀開那慘若殺豬的嚎哭聲,緩緩搖了搖頭。

這兩兄弟雖然長得像,但是性子真是太不一樣了,賀望身為一方梟雄,即便引頸就戮之時亦從容淡定,令人敬佩,卻沒想到他的弟弟會失態到如此地步。

然而岳朗卻也想起了當年賀望最為失態的那一次。

那一次自己為獲得賀望信任,不惜替他擋下一劍,豈料傳聞中狠辣無情的賀望,居然會在照顧自己時落下淚來,而自那之後,對方也不忍再讓自己居於身下受那抵死纏綿之痛。

或是念及往昔諸多,岳朗的神情也多了幾分哀戚,他見賀開哭得這麼淒慘,心中也略略有了幾分酸痛,只不過臉上卻依舊克制。

」賀開,你還是節哀順變吧。」

賀開聽了岳朗的勸,這才擦了擦涕淚橫流的面頰,緩緩將賀望的人頭放在了桌上。

」也是,大哥竟是死了,我光哭也沒用!我定要為他報仇才是!你可知道是誰害死他,竟讓他屍首分離的?!」

岳朗本想送到人頭後將事情的前因後果一應告訴賀開,可如今見對方這般反應,他倒是有些難以開口了。

」你說你與你大哥二十年不曾再見,那你可知你大哥這二十年都在做什麼?」

賀開一楞,仔細想了想,答道:」他……他當年嫌編篾條這手藝低賤,所以自己背了包袱說要出去闖蕩,之後就一直不曾回來,前幾年他還托人送些銀兩回來,可這幾年便全然失了音訊。若非我沒有盤纏,我早就出門找他去了。」

賀開邊說邊看了眼賀望的人頭,聲音忽又變得哽咽,」我還沒出門,大哥他這卻回來了。只可惜……只可惜……」

」生死有命富貴在天,有些事本是天意不可違背。既然你不知道你大哥這二十年在做什麼,那麼我便告訴你吧。」

岳朗冷笑了一聲,心道賀望真是隱藏得好,居然連自己親弟弟也瞞得這樣深,這樣的人怪不得能入主無雙魔教,成為一代梟霸。

聽完岳朗一席話,賀開已是驚愕得無以覆加,他呆坐在椅子上,似乎完全被自己大哥那可怕的身分所震懾。雖然他只是個街邊編篾條的小手藝人,但是無雙魔教這名字,他也是聽過的。

」不……你騙我!我大哥不可能是那種人!他從小忠厚老實,連螞蟻都不舍得踩死一只。我聽說那無雙教主生得三頭六臂,嗜血成狂,濫殺無辜,奸淫婦孺!我大哥他又怎麼會是那樣的大魔頭!」

岳朗見賀開不肯相信,當即從懷中掏出一枚令牌,令牌上正面寫著乾坤盟三字,背面卻鐫刻著左護法三字,正是岳朗的銘牌。

」乾坤盟左護法的話,你可願信?你兄長月前被乾坤盟所擒,後死於乾坤盟中。臨死前他交代了遺言於我,所以我這才將他人頭護送至此。」

岳朗略去了自己背叛出賣賀望乃至親手砍下對方頭顱的事實,並不想再與眼前這人生出更多是非沖突。

坊間小民知道無雙教不足為奇,那麼知道乾坤盟也更是理所當然。

賀開知道乾坤盟是不亞於官府的地方,那裏據說主持著江湖中的正義公道,向來受人敬重,對方的左護法居然出現在自己面前,更帶了自己大哥的人頭一起,看來對方所言非虛了。

」我大哥竟是……竟是無雙教主!唉,怎會如此啊!」

賀開痛苦地搖了搖頭,一手掩住了自己的雙眼,埋首長嘆。

事已至此,岳朗亦是不便再多言,他上前輕輕拍了拍賀開的肩,又看了一眼賀望面色安詳的首級,低聲勸道:」節哀順變。」

賀開擦了擦滿面的涕淚,猛地擡起頭,對岳朗說道:」那不知我哥死前可還有別的什麼遺言?」

」你哥讓我將他的首級轉交給你,希望你能將他埋在你們過世的父母墳邊,也算盡他最後的孝道。」

岳朗見賀開情緒冷靜了一些,這才將賀望真正的遺願說了出來。

豈料他這一說完,賀開竟又大聲哭了起來,惹得四鄰紛紛斥罵。

自知晚上吵到周圍的人不好,更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兄弟便是那人見人怕的無雙教主,賀開悶悶壓抑下哭泣聲,哽咽地說道:」說起來,前兩年一場大雨沖垮了家父家母的墳,當時請的道士說那處風水不好,不宜再立墳,我、我便借了一些銀兩,幹脆將父母的墳塋遷至了離此百裏的龍灘頭,那裏是我們一家小時候所居之地。

」如果大哥遺願是要歸葬父母身旁,那我豈不是要將他帶去龍灘頭。」

岳朗也是沒想到賀望父母墳塋遷移之事,他原以為自己將賀望的人頭送到便已是仁至義盡,自此不會再與對方有任何瓜葛,如此看來,事情似乎尚未結束。

萬一就由著賀開帶著賀望的人頭單獨上路,那麼若是讓無雙教餘孽暗中知曉,似乎會引出無窮麻煩,畢竟,賀開又是一個與賀望長得一模一樣之人。

賀望之所以這麼多年不提及自己有這麼個兄弟,只怕也是不希望對方卷入詭譎殘酷的江湖紛爭之中。

岳朗一手撫上金絲楠木匣,油燈之下的神情看上去竟有幾分肅穆。

」無妨,既然如此,我便陪你將賀望的首級帶到龍灘頭吧。」

賀開聽見岳朗這般說,悲慟的神色這才稍微緩和了一些,他一把握住岳朗的手,作勢就要跪下去,」大俠,我大哥作惡多端,到頭卻有你這般仁人義士相助,我這個做兄弟的真是大恩不言謝!」

此時天色已晚,賀開將賀望的首級放回金絲楠木匣中之後,隨即對岳朗說道:」不知大俠高姓大名,你一路遠道而來,若不嫌棄便在我這裏歇息吧,過幾日我把手中的事處理了,咱們便一同將我哥的首級送去龍灘頭歸葬。不知大俠您覺得呢?」

岳朗自是不願在此事上耽擱更多,他點了點頭,答道:」我叫岳朗,你呼我一聲岳兄弟便可,大俠二字不必多提。只希望你能盡快啟程,我也好了卻一樁故人心願。」

賀開連連點頭,又擡袖擦了擦淚水之後,這便起身往竈房去了。

岳朗坐了下來,將桌上油燈的燈芯撥得更亮了一些,他看著靜靜放在一旁的金絲楠木匣,眼前又浮現出了賀望生前的音容笑貌。

往昔思緒萬千,記憶如潮,百轉千回,岳朗漸漸陷入了沈思之中。

無論如何,從他接受了任務潛入無雙教,再至一鳴驚人引起賀望註意賞識,乃至其後不得不與對方虛以委蛇以獲取有利情報消息,前後也有四年時光了。

四年的時間說長不長,說短不短,了解一個人卻是足夠。

誠然,賀望身為魔教之主,行事狠毒冷酷,因一時之怒而滅他人滿門亦是不在話下,而對方外表看似豁達颯爽,實則狡詐陰險、疑心頗重,若不是自己當初使出苦肉計,只怕也難以獲取對方信任。

只是,對方到底待自己算是一片真心了,不然又怎會在關鍵時刻為自己暗算乃至一敗塗地。

岳朗輕嘆了一聲,端起桌上的冷茶自顧斟了一杯喝下,此時四周一片寂靜,小屋之中油燈微暗,朦朧燈光之下,岳朗心事亦幽幽。

正在岳朗心緒煩雜之時,一碗熱氣騰騰的香蔥面忽然放到了他的面前。

賀開過來,對岳朗說道:」岳兄弟,你遠道而來,我也沒啥好招呼你的,家裏還有些面條,你且將就著吃吧。」

」多謝。」

見賀望的弟弟待自己竟這般熱情,岳朗倒有幾分不好意思了,他接過筷子拌了拌面,正要吃,卻見賀開只是坐在一旁看著自己。

岳朗擡頭看了眼那張無比熟悉的面容,心中微微一沈,擱下筷子問道:」你呢,不吃東西嗎?」

賀開被岳朗這般一追問,面色頓時一紅,他搓了搓手,神情顯得局促不安。

」我……我……」

岳朗見他言語吞吐,心中疑惑更甚,當即便冷冷說道:」我其實不餓。你吃吧。」

」啊……真的嗎?那我不客氣了!」

豈料賀開目中一喜,當即拿過了岳朗面前的面碗,大口大口便吃了起來。

岳朗驚訝地看著賀開頃刻之間便將整碗面吃得幹幹凈凈,那樣子活像餓了八輩子沒吃過東西似的。

賀開放下碗來,心滿意足地摸了摸肚子,這才坐了下來。

」總算吃飽了。話說岳兄弟你們練武的人是不是可以幾天都不吃東西啊,要不你怎麼不餓呢?要是這功夫能教教我就好了,到時我也不必整天餓肚子了。」

岳朗算是看出來了,賀望這個弟弟還真是個心思短淺的老實人,他並不想與對方多做計較,當即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,說道:」天色不早了,早點休息吧,明天一大早我們就趕緊出發。你兄長的頭……可等不得許多耽擱。」

」啊,這麼急,可我還有事沒料理完……」賀開之前便提出要幾天時間處理下這邊的事情,如今岳朗只說明日便啟程,卻著實令他有些為難了。

幽暗的油燈之下,岳朗的眼中冷酷而嚴肅,他盯了賀開,又說道:」還有什麼事比讓你兄長早日入土為安更重要嗎?」

賀開似乎是懼怕岳朗這嚴厲的目光,當即低下了頭,吶吶道:」也是。大俠說得對,那,那我們明日便走吧。」

岳朗這才察覺自己對賀開的態度似乎過於冷硬了一些,畢竟自己已經殺了對方哥哥,如今還這般兇,卻是有些無禮了。

他輕輕咳了一聲,聲音又放得柔了下來。

」耽擱了你做生意,到時我自會補償你一些銀兩,不必擔心。」

」這倒沒有!」

賀開擡起頭,憨厚地一笑,目光卻在瞥向裝著賀望人頭的金絲楠木匣時沈了沈。

賀開的小屋布局擺設頗為局促,只得一張木床。

他鋪好被子,徑自脫了外衣上了床去,然後費力地往裏面挪了挪,抱歉地對岳朗說道:」家裏窄小,大俠莫要嫌棄,今晚便與我擠一擠吧。」

岳朗眉間微微一蹙,當即便搖了搖頭,」不必了,你睡吧,我坐著也能休息好。」

說完話,他便吹熄了桌上的油燈,果真坐了下來,守在賀望的人頭旁邊,凝神聚氣,漸漸閉上了眼。

不知是否是這幾日都帶著賀望的人頭奔波,岳朗的夢裏也出現了賀望的身影。

對方依舊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嬉笑樣子,遠遠站在一旁。

」我的好岳郎,你真是狠心啊,枉我那麼愛你。」

賀望幽遠的嗓音慢慢飄了過來,帶著一絲怨氣。

岳朗心頭微微一凜,自知於理他無悔,於情他有愧。

」賀望,你不知悔改,死有餘辜,怪得何人?!」

賀望聞言大笑,卻始終不肯上前,他遠遠地看了岳朗一眼,徑自負手轉身而去。

岳朗此時額角已有微汗滲出,雖然他隱約察覺一切皆是幻夢,可內心之中仍生出了一絲難以言明的不安情愫。

忽然,岳朗只覺肩上一重,似乎有只手搭了上來。

岳朗扭頭一看,頓時猛然一驚。

眼前的面容,簡直就和夢中那張玩世不恭的笑臉一模一樣,剛從睡夢中驚醒的岳朗猝不及防,想也沒想地便是一拳打了過去。

」啊!」賀開慘叫了一聲,頓時被岳朗這一拳揍得在地上滾了三滾。

待岳朗回過神來,立即起身上前扶住了賀開,賀開緊緊捂著自己的鼻梁,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從他指縫間溢了出來。

」抱歉,抱歉,我不知道是你。」

」我好心好意給你送床毯子,你、你幹麼打我?!哎喲……」

賀開畢竟不是那個令武林中人聞風喪膽的魔教之主,岳朗這一拳打得他夠嗆,黑暗之中竟是痛得他淚光閃閃。

岳朗愕然地看著這男人淚眼婆娑的可憐模樣,這才想起賀望真的是死了,因為賀望從來不會露出這麼脆弱的表情,那個素性飛揚跳脫的男人就連死前也是那麼從容。

」對不起。」

一手撿起剛才隨著賀開落在地上的毛毯,岳朗又向賀開表示了歉意。

吸了吸鼻血,賀開隨手擦了擦,也不好多做計較,畢竟對方可是不遠千裏送還他兄長首級的恩人呢。

」你慢慢休息吧,晚上冷,可別涼著了。」賀開叮囑了一句,然而語氣裏卻是顯見的不高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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